第28章 往生司首领首次现身
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和巨大的空洞,迅速侵蚀了他眼底磐石般的坚持。他高大的身躯似乎佝偻了一瞬,仿佛支撑了他三百年时光的某种东西,在这一刻骤然崩塌了一角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,一阵喧闹欢快的年轻笑语,如同活泼的溪流,突然从书院临街的外墙方向流淌进来,打破了前厅里凝固的沉重。
“快看这边!颜色再调浓一点!”
“对对对!笔触要连贯,云雷纹讲究的就是一气呵成!”
“哈哈,小张你手上沾满了,都成‘彩手’啦!”
苏明远心中一动,侧身让开一步,抬手轻轻推开了前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。清冽刺骨的寒风瞬间涌入,同时也将窗外那鲜活生动的一幕,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三人眼前。
只见书院那古朴的青砖外墙下,七八个年轻的学子正干得热火朝天。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、卫衣,戴着毛线帽,踩着沾满各色斑点的运动鞋。有的举着长长的滚刷,有的拿着小号的排笔,正专注地在墙面上描绘着繁复而庄严的云雷纹饰——那是庆朝最尊贵的建筑上才配使用的古老图腾。然而,他们手中盛放颜料的,却是印着卡通图案的塑料桶;他们挥洒涂抹的,是色彩鲜艳、附着力和遮盖力都极强的现代丙烯颜料。古老的纹样,在崭新的防水涂料基底上,被赋予了一种奇异的、充满生机的现代活力。
“太傅,您看,” 苏明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,他指向窗外那片鲜活的景象,“庆朝的云雷纹,此刻正‘活’在这现代的墙壁之上。它们没有被遗忘,没有被摒弃,而是在新的土地上,用新的方式延续着血脉。正如您我此刻,” 他的目光转回厅内,落在太傅身上,也扫过那些冰冷的现代桌椅,“坐在这些现代的椅上,谈论着亘古不变的《周礼》。古与今,何曾真正割裂?它们交融着,如同血液流淌在新的身体里。逝去的并非消亡,而是以另一种方式,在时间里……重生。”
太傅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被窗外那充满生气的景象牢牢攫住。他看到了年轻学子们冻得通红却洋溢着热情的脸庞,看到了那些古老神圣的云雷纹在他们的笔下流畅地诞生,更看到了那象征不朽的纹样,在阳光下闪烁着现代丙烯涂料特有的、略带塑胶感的明亮光泽。这强烈的、充满矛盾又无比和谐的视觉冲击,像汹涌的潮水,猛烈冲击着他固守了三百年的认知堤岸。
就在这时,一阵微风吹过,带着窗外年轻人画笔上飞溅出的、极其细微的颜料微粒,穿过敞开的玻璃窗,飘进了前厅。几粒极其微小、几乎无法察觉的、亮蓝色的丙烯颜料颗粒,如同命运顽皮的尘埃,悄无声息地,落在了太傅那华贵庄重的墨色唐装袖口之上。
那抹突兀的亮蓝,在深沉如夜的墨色锦缎上,显得如此刺眼,如此格格不入,却又如此真实地存在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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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傅的目光,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,从窗外那古老纹饰与现代涂料交融的墙壁上收了回来。他垂下了眼帘,动作迟滞得如同生锈的机括。视线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袖口——落在了那几点如同星辰般刺眼的亮蓝色污迹上。
时间,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、凝固。
他伸出枯瘦的手指,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微颤抖,极其缓慢地、迟疑地,朝着袖口上那抹亮蓝触碰过去。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颜料颗粒的瞬间,他停住了。那点蓝色,在窗外透入的冬日阳光下,折射出一种廉价却异常鲜活的光泽。一股极其微弱、带着化学合成物特有的、类似塑胶的陌生气味,极其固执地钻入了他的鼻腔。
这股气味,像一把冰冷的钥匙,猝不及防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某个早已锈死的锁孔!
刹那间,并非血腥与硝烟,并非玉堂金殿的沉水香,也并非典籍墨香——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、带着矿物清苦与植物胶质混合的、无比熟悉的味道,霸道地冲进了他的脑海!那是庆朝画院深处,经年不散的丹青气息!是研磨石青、石绿、朱砂时弥漫的粉尘!是上好松烟墨混合着鹿胶、麝香,在澄心堂纸上晕染开的味道!无数个深夜,他秉烛立于画院,看着宫廷画师们屏息凝神,笔走龙蛇,将皇家的威严与天地的灵气,定格在绢素之上。那气味,是庄严,是技艺,是传承,是他所守护的盛世荣光的一部分……
然而此刻,袖口上这抹廉价亮蓝散发出的刺鼻气味,却像一面冰冷扭曲的镜子,将记忆中那庄重醇厚的丹青气息映照得如此虚幻,如此……遥远。三百年!整整三百年的时光鸿沟,在这一刻,被这抹微不足道的亮蓝和它那陌生的气味,以一种无比残酷又无比清晰的方式,血淋淋地撕开在他眼前!
太傅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,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。他那只伸向袖口的手,无力地垂落下来,宽大的唐装袖口如同失去了支撑的旌旗,颓然垂落,掩盖住了那点刺目的蓝。他佝偻着背,像一株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千年古木,所有的威严、所有的固执、所有支撑了他三百年的执念,都在这一刻轰然崩塌,化为齑粉。他缓缓抬起头,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。书院的外墙下,那群年轻的学子依旧在欢快地忙碌着,崭新的云雷纹在他们手中不断延伸,明亮的现代颜料在古老的纹样上跳跃着生命的光泽。
他们笑着,闹着,仿佛那沉重的三百年时光,那早已化为尘埃的宫阙与血泪,从未存在过。
太傅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,却最终没能发出任何声音。他像是骤然跌入了一个彻底无声的深海,周遭的一切喧嚣——窗外的笑语、寒风的呜咽、甚至自己沉重的心跳——都消失了。只有那抹袖口下掩盖的、廉价而刺目的亮蓝,像一个冰冷的烙印,灼烧着他的灵魂,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他拒绝承认了三百年的、铁一般的现实。
他站着,一动不动。窗外,学生们粉刷墙壁的沙沙声单调地持续着,新的云雷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像一条流向未知未来的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