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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视线转过来,屋子的另一面则是她正躺着的窄床,床脚还垒着几个半开的木箱,依稀可见里头盛放的衣衫、书本等物。

  ……这,未免有些太过私人了。

  她尴尬地收回视线,忽视心中的不自在,暗自琢磨待会儿要如何与那将领说清昨夜发生之事。

  还未等她理清头绪,突然有人掀开门帘走了进来。

  程荀循声望去,来人恰好挡住霞光,只留下一个高大修长的剪影。看不清样貌,倒更显得那人宽肩窄腰、英姿挺拔。

  仅从体格看,这人年纪应当不大,程荀立马说道:“这位小哥,劳烦您帮我通传一声,我——”

  还未等她说完,那人突然开口。

  “阿荀,是我。”

  程荀急急刹住话音,愣在原地。

  晏决明迈步上前,程荀终于看清了他如今的样貌。

  四年的时间,他更高、更健壮,面容的线条更加成熟冷硬。

  大漠的风霜刀剑刮去了他的青涩,原本温和儒雅的气度,如今像是挟了血腥与铁锈,令人心神震慑。

  若说从前的他是块温润精致的玉,叫人心生向往;那么今日的他,就是把出鞘的剑,陵劲淬砺、寒芒毕露,再不必掩盖自己的锋利。

  他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自己,程荀忽而有些紧张。

  在这漫长而短暂的对视中,她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,竟是自我审视。

  她问自己,程荀,你跟上他的成长了么?

  晏决明喉结滚动,在她床榻前蹲下。

  “阿荀,可有哪里不舒服?”

  他声音低沉柔和,像是江南最上乘的丝绢,拂过她耳边。

  程荀突然有些鼻酸。

  “好像每次见你,都是一副狼狈的模样。”

  她努力压抑心中的波澜,撑起一个笑,故作轻松地调侃。

  她命令自己,收敛起那些多余的、泛滥的情绪,至少要像个故人旧友,自然而体面地应对眼前的场景。

  可溶溶夕照中,眼前这人静静凝视着她。那目光好似春日消融的水,思念、悲伤、庆幸、喜悦,太多复杂的情绪满溢出来,顺着她干燥的皮肤流淌。

  那流水轻而易举地冲塌了她的伪装。

  她伸手抓住晏决明的衣袖。

  “那个胡人,一路追着我,举刀要砍我。”

  昨夜的恐惧和委屈像是开了闸,她偏头看着他,声音哽塞。

  “还有,死了好多人。”

  “商队的兄弟死了。他们、他们,本不该死的……我怎么、我要怎么和他们家里人交代?”

  她苍白的唇止不住地抖动,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滚落。

  而那泪好似滚烫的铁水,一滴滴落到他胸口,钻心的疼。

  晏决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涌动的渴盼和痛惜,伸手将她揽进怀中。

  久违而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,四年里,无数个她辗转反侧、担忧思念的夜晚骤然浮现眼前。

  无数情绪像是澎湃的浪潮,一头高过一头,不断拍向岸上的她。程荀头抵着他的前胸,痛痛快快大哭一场。

  待她情绪平复,夕阳已彻底沉入荒漠,屋中一片黑暗。

  不知哭了多久,可看着晏决明湿透了的前襟,她吸吸鼻子,讪讪推开他,躲进床榻里。

  晏决明也不恼,转身去书案上点起油灯。

  昏黄的灯光亮起,营帐里突然多了几分静谧的柔和。

  晏决明倒了杯温水,扶她坐起,小口喂她喝下。

  温水下肚,程荀理智回笼,问:“你都知道了?”

  自打见到来人是晏决明,她心中就安定许多。

  不知为何,她对他好像有种无来由的笃信。不必怀疑什么、也不必操心什么,他会将一切都处理妥当,再出现在她面前。

  果不其然,晏决明点点头:“李显受了伤,好在于性命无碍。”

  停顿一瞬,他继续说道,“沈烁运气好,当夜便进了紘城。追他的人跑了,我已派人前去搜寻。驿站里的瓦剌人皆已伏诛。至于商队伙计与驿站老板,我都吩咐人去收敛了。”

  程荀心情沉重,正要点头,突然眉头一皱。

  “等等,你说,瓦剌人?”

  晏决明站起身,从身后桌案上拿过那把胡刀。

  他细细观察她的神情,试探问道:“阿荀,这是你从那歹人手里拿回来的?”

  程荀自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。她藏在毯子里的手不自觉握拳,面上却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如何将他引至滩涂,又是如何彻底了结他。

  说完,她迫不及待地继续反问:“为何瓦剌人要埋伏在驿站里?”

  晏决明静静看着她,伸手将她耳畔的碎发拨到后头,才开口道:“若不出意外,朝廷派来签订互市条约的使臣与人马,本该昨夜抵达驿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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